童年记忆中的丧葬文化

  以前的人去世，要请先生来做法诵经超度逝者，还要请哀乐团队来敲锣打鼓，鼓声锣声响彻整个村子，周围的人都知道是哪家办白事了，前来送白事钱。

  全村男女老少聚在一起吃几顿饭，见证曾经熟悉之人的离开，话题大部分都围绕已逝之人:去世的原因、生前的所作所为、身后的儿女子孙……或叹息，或摇头。小时候什么都不懂，却吃过很多次白事饭，印象里只剩下锣鼓喧天，经幡飘挂，花圈沿着房子摆放，人声鼎沸，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哭丧的声音，念经的声音，送逝者上路的哀乐去，男女老少在一起的交谈声……

  小时候完全不能理解这种场合下逝者至亲之人的感受，即使看见披麻戴孝的一大屋子人哭哭啼啼，只觉得是仪式的需要，在我看来是很神秘和值得尊重的。后来我幺婆去世，真真切切模仿大人哭过一回，幺婆在世时，我已经能记事了，依稀记得她是一个性子温和，矮小的老妇人，两家走的比较近，我也经常跑过去玩，后来，不知怎么就去世了，那个时候还不理解为什么好端端的人生病了就会去世，只记得也是锣鼓喧天，幺婆就躺在棺材里，我害怕又好奇，多次想上前去看看但又不敢，看见亲戚们哭的难受，独自一个人跑到鱼塘边哭起来，我现在还记得那个感受，不是悲伤，是觉得幺婆躺在那里再也不能醒来，以后再也不能看见她，大家都在为这种事哭，所以我也哭，我记得很清楚，我大哭一场后立马就止住了眼泪，然后继续参加丧葬仪式，这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只能算作在这样悲伤的氛围下体验这样的情绪，让自己也参与到这个仪式当中来，不能算作真正的悲伤。

  每次的丧葬仪式都对我有很大的吸引力，因为我觉得白事先生口中的颂词配合敲锣打鼓的哀乐极具神秘感，像是某种仪式的咒语。以前我还记得摆放逝者的屋子会挂很多画，那个时候年纪尚小且还不识字，对很多已经模糊了，只记得满屋子的怪画很庄重和神秘，我记得那些一幅幅图片配有文字，我并不认识那些字，却总是靠着图片努力猜测，现在还记得一幅图，是一个人面目狰狞地在一口油锅里挣扎，油锅下柴火烧的很旺，旁边有一个凶神恶煞的人拿着铁叉叉向他，诸如此类的图很多，全是一些惩罚人的方式，我知道那是下地狱受惩罚的意思，图中的人凶神恶煞看起来很可怕，但我依旧喜欢靠着图片揣摩画想要表达的意思，还记得有很多的神佛，还有什么祖，反正是一些具有特异功能受人尊敬的神仙，满屋子的神佛与恶鬼，好像人死后要经历一场神与鬼的审判。

  还有花圈，每次我都会观察白事的花圈，上面的塑料假花各种颜色搭配，或者再配上金闪闪或者银闪闪的细塑料花，很是好看，花圈的大小都一样，用竹木架子搭出框架，白色的纸打底，上面用不同颜色的花一圈一圈扎出不同的图案，上面还会挂两张白色的纸条，用毛笔写上是谁送的，我以前会观察颜色的搭配，最不喜玫红色的假花，最喜欢青色或者蓝色的花圈，每到一家我还会观察花圈的数量，有一些会给逝者送很多花圈，数量高达十几个，放成一排，很是壮观。

  还有给逝者烧去的纸房子，希望逝去之人到阴曹地府也有房子住，我曾经观察过制作过程，手艺人先用细青竹条搭建一个房子框架，一般都制作的很大，框架一般要搭个一两天，最终搭成一个错落有致，结构复杂的竹条架子，然后再用米糊把彩纸糊在框架上，彩纸一般是窗户和墙面，彩纸的花纹和样式也非常的好看，有一些是各色的花型和图案，有一些是形状各异的窗户，再配上各种奇珍异兽，最常见的是龙和明珠，有一些还会制作阁楼和好看的屋顶，最后看起来是一座很漂亮的宫殿，看起来很气派，金碧辉煌的，还有一些会将衣服，首饰，家电等等打印在彩纸上，贴在纸房子上，一同烧给去世的人，希望能够在另一个世界过的富足，这是后人的精神寄托也是对亡者的最后关爱和怀念。


  现在长大了，在忙碌的城市生活和工作，远离了家乡，偶尔回家参加一次亲戚的离世仪式，很多仪式都简化了，哀乐声也没有以前那么悲鸣，只是在平静地宣告某个人的死亡。

这篇帖子竟然这么少的回复，我觉得不应该，谈论人间喜乐的铺天盖地，而我认为审视死亡更是对生命的尊重。传统文化对于“死”不是空白，只是少见于言语，多见于礼仪，因而审视丧葬文化，是审视中华文明对于生命的敬畏，审视他们，于我们每一个活着的个体——有益

我小时候也有类似的经历，并且出于好奇，还跟随丧葬队伍直到坟地，呆呆地张望着，乌黑油亮的棺材被缓缓下放到还散发着新鲜泥土气味的土坑里，我莫名觉得一铲铲土被抛入棺材板上是有些残忍的。有钱人家会树碑立传，而多数不久将成为荒冢。

回想起披麻戴孝，唢呐震天的丧葬仪式，现在我更倾向于安静，或说寂静地告别人世，极致如电影《寂静人生》结尾那般。

二十年前的葬礼，哭，歇斯底里地哭，似乎是标配。之所以说标配，是因为有的哭并非来自永别，而是出于传统习俗的约束，因为痛哭的儿女中，有的长辈在世时，并未尽孝，甚至嫌弃。这种内核外人自然很难看出，只是葬礼上需要悲伤情绪的释放，这才是被世俗认可的给予死者的尊重，流程罢了。

说完标配，又想提一个异类：阮籍丧母 。你哭你尽管哭，我吃肉又喝酒。

《世说新语·任诞》载：

“阮籍当葬母，蒸一肥豚，饮酒二斗，然后临诀，直言“穷矣”！都得一号，因吐血，废顿良久。”

阮籍安葬母亲那天，特地蒸了一只乳猪，又一口气喝了二斗酒，然后再去与母亲诀别，只惨叫一声“穷矣”！就这么一声惨叫，随即便口吐鲜血，昏过去了很长时间。对于母亲逝世，有些人只以泪洗面，而阮籍则其哀彻骨；前者“哀不足而礼有余”，阮籍是“礼不足而哀有余”。若是孔子复生也会首肯阮籍脱略形迹的至孝。

作者：戴建业老师 https://www.bilibili.com/read/cv12272743/ 出处：bilibili

最近几次回老家，也有偶见村里老人下葬的时候。队伍从门前经过时，出奇地安静，期间只有结伴而行的年轻人之间的低声私语，且步伐明快，看不到以前那种人均脚上缠了 10 斤悲伤沙袋的沉重。

那些厚重繁复的礼数，被集中在一两天呈现，的确还是让人起鸡皮疙瘩，留恋也只是时光意义上的。而在亲故离世的时间节点上，真正属于悲伤者的空间一定是私密的，甚至是无法与兄弟姐妹言说的。那份孤独感啊，只会越来越浓。

初中小女孩的好奇心是出奇的强，说不上对生死大事的恐惧和敬畏，聊天中肆无忌惮地要比同龄男生都明显的多。还记得曾经我们就是前后桌，课间可以相互调转身子就是个讨论组，话头便要从这说起，那女孩牵头聊到死人这块的丧葬事情。她都不曾用这么书面的词汇，还是在这故事里替她把些狂悖的词换掉。

她不知从哪听来的“死人歌”一说，就在我们小组里打听。我说好像知道一些她就缠着我问了好久，其实我并不是很确定。只回答是一些比较固定的曲调，毕竟大喇叭又是敲鼓的，我可模仿不出来。那时候应该也刚好一个老祖母去世，我自然是去参加了，也没多少印象。还有就是一段在街口是事情，也是关于丧葬的，锣鼓不停吵死了。彼时我们一家还住在单位员工宿舍，大门对面即是代表城区的地标，我们叫圆盘。直到我要去城东那头的高中读书我才闹明白我们那个县城区有三个圆盘，所以拢共可以分做四个片区，具体叫啥名现在我也闹不清。

为啥要说我那城区的布局呢？因为那次丧葬，或许是目前见过的，最有排场的一次。逝者不知生前何种身份，我只记得被吵醒后出门在走廊边朝外看，能见到很多人一起抬着系满白色布条的棺木，在圆盘饶了几圈，锣鼓声不停好生吵闹。架势真不小，人员也多，真不知是谁家有这么个必要整这么一出。只记得而后抬着棺木回武林路去了。

至那以后这么场面的丧葬便很少见了。等我都大学了又有一位婆婆去世，那时候我也多少明白了些东西，能够记得清楚。同时还涉猎过一下玄学乱七八糟的内容。除了火葬场小乐团固定曲目《世上只有妈妈好》外，还有就是老年组在桌上有大大小小几个唢呐。小时候光知道这喇叭长喇叭短的吵人，现在依旧吵，只是也听不出几位老爷子吹的是个啥曲。我在各桌游荡，但看到墙边上贴着一张白纸上毛笔写着八个字，看着不是人的生辰，也不是我们接收到婆婆去世时间的大致对应时刻。我觉着奇怪在那站了好久，时至今日也没明白。

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到死亡的呢？ 我之前写了一篇《死的车》，提到我爷爷死去的时候，算是我认识到死亡的开始。

其实比较明显的难受，是教给我的道德和我本身的冲突。就是我没有太难过，不想哭。

我真实的感受，就是如果我当时不去尽力去自我感受认识，我甚至可以将我的感受归结于平淡。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太小，还是我与我爷爷的交际太少。

但其实不是平淡的，我的感受更像清晨，极其稀薄的薄雾，组成薄雾的成分是忧伤和难过，然后在心头萦绕。

虫子 发表于 2024-10-21 17:38
我小时候也有类似的经历，并且出于好奇，还跟随丧葬队伍直到坟地，呆呆地张望着，乌黑油亮的棺材被缓缓下放 ...

《寂静人生》这部电影之前看过，结局给我的冲击太大了，死亡好像是一瞬间的事。

眉如远山 发表于 2024-10-21 14:11
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到死亡的呢？ 我之前写了一篇《死的车》，提到我爷爷死去的时候，算是我认识到死亡的开 ...

借用之前不知道在哪里看到过的一句话，亲人的离世是一生中漫长而潮湿的阴雨，那种不可言喻的情绪渗透到生活里的许多瞬间

小时候我爷爷去世了，我和堂哥堂姐会爷爷在农村的小屋参加葬礼。
棺材就在小屋厅里停着，棺盖是敞开着的。
长辈让我去看看爷爷最后一眼，我却很害怕。
明明小时候爷爷是陪我玩的最多的，关系十分要好，我却连最后看一眼都害怕。
上前迅速看一眼，只见熟悉的脸周围填满了石灰。脸的颜色和石灰一般。
这时候我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想着爷爷会从棺材里坐起来。
我比着僵尸的手势，蹦了一下，吓到堂哥堂姐了。
我居然没心没肺的笑了。
周围的大人脸色难看，他们心里想的是怎么会有这么不孝顺的孙子吧。
这事到后来就成心结了。
怎么会在爷爷下葬合棺的前一刻笑。
每每提到葬礼都想起这事，难以忘怀，所以在这里写下来。

Zeron 发表于 2024-10-22 05:08
小时候我爷爷去世了，我和堂哥堂姐会爷爷在农村的小屋参加葬礼。
棺材就在小屋厅里停着，棺盖是敞开着的。
...

小时候不知道这样做的含义，不要责怪自己，爷爷喜欢陪你玩又怎么会怪你呢？

人生除了生死,其余都无大事。
没有切肤之痛，无法深刻体会那一辈子潮湿的时候

柚子的pupu 发表于 2024-10-22 09:16
小时候不知道这样做的含义，不要责怪自己，爷爷喜欢陪你玩又怎么会怪你呢？ ...

多谢，如今多年过去几乎也释怀了，只是偶尔想起还是感慨自己傻。

楼主应该是个心思细腻且温柔的人吧，感谢。👍